2019年度《與汝同在 關懷乳癌》徵文比賽─病友組佳作
   作者：蕭佳瓊

       1992年，香港作家西西出版了《哀悼乳房》，那時的我才剛踏入社會擔任教職。讀著作者深入剖析自己罹患乳癌隱私的文字，不禁惻然，還因此惴惴不安了幾天。但由於家人並沒有乳癌病史，樂觀的認為同樣的事應該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，也就慢慢地淡忘。
        2007年，轉調了學校，未幾，聽聞校內一個單親家庭的學生，母親因乳癌過世，她與弟妹三人因而陷入舉目無親的困境。喪禮在公司員工的幫忙下勉強完成，姊弟的住所和就學問題，也在公司老闆的允諾下，暫時無憂。之後輾轉得知這位母親為了償還前夫的債務以及撫養三個孩子，一人身兼三職，因而延誤病情，得知罹癌已是末期，藥石罔效，不得不拋下她三個未成年的孩子。如此淒然的故事就發生在生活周遭，不再只是書中的描述，讓我對乳癌的威脅更有感覺了。即便如此，依然未曾警覺，它也正一步步的逼近了我。
        2017年四月初，跟著學生畢業旅行的行程，落腳在墾丁夏都飯店。藍天下白沙皚皚，高中女生的笑語一波波打入我的心岸，波光蕩漾青春正好，令人悠然神往。正在瞇眼放空中，手機電話響起，接聽後，傳來悅耳的女聲：「這裡是某某醫院，日前你來醫院健檢時做的乳房攝影檢查，需要再來複檢，以便進一步確認…。」話聲甫落的瞬間，浪濤聲一起湧上，踩在沙灘上的自己似乎正在墜落，不遠處學生的身影在波光瀲豔中突然迷離起來，惶然不知身在何處。
       原來是乳房攝影照到了鈣化點。切片檢查後，得到惡性腫瘤的宣告，必須手術切除。在親人安排下，選擇到台中的醫院開刀。由於患部的位置靠近血管匯集處的乳頭，醫生建議全切處理。慶幸發現得早，並未擴及淋巴，只要定期回診，服用藥物控制即可。就這樣，健檢的一個月後，我就同右乳房告別，成了「少」奶奶，又一個月後便恢復上班。若非胸前留下了一道鮮明疤痕，提醒我這件事曾經發生，否則在不知情的同事看來，我就像經歷一場只是需要休息較長時間的重感冒，一切似乎並沒有甚麼改變。
       然而罹癌真的沒有改變我甚麼嗎？我雖然沒有像作家西西般，對失去的乳房充滿哀悼之情，卻對自己過往的生活方式，感到非常後悔。在確診到等待手術切除的那段日子，我在網路上搜尋關於乳癌的文章，除了醫學專刊，也看了不少部落客的分享，想要從中知道為什麼沒有家族病史的我，乳癌會找上我？沒有不良的飲食習慣，生活作息十分正常，為何乳癌會找上我？
       我最後找到的可能原因，是長期累積的負面情緒，負面情緒則來自二十年的婚姻。另一半長期沒有固定工作，情緒極端不穩，我不僅要忍受粗暴無禮的言詞，還要忍受獨自承擔經濟收入的辛苦。我選擇忍耐，以為這是做妻子對另一半應有的支持，是母親對小孩需要完整家庭的成全，卻也給了對方能用謊言一再合理化自己言行的機會。陷入婚姻困境的無力感讓我以為人生就只能這樣了。我放棄了自己，以為這樣不快樂的自己並不重要，可以陪伴孩子長大就好。
       還記得小女兒度過七歲生日後，我在日記寫下：再十年，只要忍耐到小女兒十八歲，我會辦理退休，遠遠離開這個讓我備感壓力的家。然而隔年，我便檢查出罹患乳癌，竟然差點連陪孩子長大的機會都沒有！我還要忍嗎？我的信仰告訴我，是上帝用這個方式提醒我，不要我再忍耐了：「你們這小信的人哪！野地裏的草今天還在，明天就丟在爐裏，神還給它這樣的妝飾，何況你們呢！」(馬太福音6:30)
       神對野地的花尚且如此憐惜，怎會忽視祂蒙恩的兒女呢？生病期間讀到這段話讓我驚覺，我竟毫不吝惜可貴的生命，任由不滿和怨懟損耗自己。這段婚姻，最需要改變的人其實是我自己，我能改變的也只有我自己。沒有智慧看清自己的迷失，把主導生命的權柄交了出去，還怪罪都是別人所造成，讓自己差點失去了美好的生命，何其可笑啊！
       當遮眼的帕子被掀開，五十歲生日前夕罹癌的我，生病成了改造我生命的禮物。結束婚姻後，女兒們得到了一個快樂的母親，我自己則是重拾認真生活的動力。我報名了電子琴成人班，滿足了小時候想學琴的心願，母女三人從此可以彈琴同樂；我寫出了追思父母親的劇本，抒發了父母在壯年相繼離世的遺憾，還帶領女兒共同登台演出，拓展了她們的生命經驗。還有學唱歌，練瑜珈……。這是兩年前的我不曾擁有，也未曾設想過的生活樣貌。
       未設想過的生活樣貌，還包括為了例行回診，我得像候鳥般在住所與位於台中的醫院間往返。很快的，這隻候鳥便察覺了自己並非離群孤鳥。我在診間遇到跟我一樣遭遇的姊妹，在她們談笑自如的互動中，我學到積極面對疾病的態度。兩年來，透過醫院病友團體的活動，醫護人員細心呵護著姊妹們的身心健康；加入就近的病友社群，在閒暇邀約餐敘、爬山，打開話匣子，彼此就像相識多年的朋友。我們各自的人生經歷雖然不同，對罹癌卻有著共同的體認：樂觀面對，珍惜生命！
       在五十歲生日前夕罹癌，生病成了禮物。右胸的疤痕，是上帝愛的見證。願每位姊妹都能珍愛自己，遠離癌症的侵犯；即使不幸罹癌，好好接受治療，懷抱信心和勇氣，彼此扶持，我們依然能活出備受祝福的生命。